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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代史才,垂范后世怀念展衍振先生

文/郭云策

半个月前,我出发回来,还专门去拜望了展衍振先生,给他送上不久前经我推荐、刊发了他的文章的那期报纸。那天,我看着他红润的面色,给他开玩笑:“老爷子,你这么长寿有福,全靠沙老太(展先生的夫人沙保兰)的精心护理啊,过年的时候,你要给沙老太嗑几个头表示感谢呢。”展先生嘿嘿一笑,唔唔哝哝地附和“嗑头、嗑头”。垂暮之年,他的两目近乎失明,听力也严重下降。有时我给他打电话,大着嗓门说他仍然听不清,我就说“你让沙老太接”,“好,好。沙老太,沙老太,云策电话。”沙姨接过“云策啊,小熊羔子,啥事啊?”我说“刁德一把沙老太抓走了。”我们在电话里哈哈笑起来。我退居二线后创办了《东原文化》杂志,每出版一期都要亲自送给他,借此听听他的指教,也顺便看望他。他脾气随和,喜欢和我交流,我们之间常不拘辈份地开玩笑。

我刚离开东平没几天,12月16日,忽然得到展先生去世的消息。我心里咯噔了一下,虽然深感失落,但并没有悲伤。人总是要死的,这是自然规律,展先生的大限到了,终于向人世挥手作别。我急忙赶回东平,向先生作最后的告别。

上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前期,展先生曾和我父亲佑平公在县农业局长期合作共事,父亲任局长,他任副局长,他们合作得十分愉快。父亲对他评价很高,常称赞他是厚道人。从那时起,我就认识了展先生,他比我父亲小9岁,我以“展叔”称之。但以事交,却是在年冬天。那年县里准备召开全县先进单位授奖大会,农业方面,年亩增斤以上粮食的生产大队将获表彰。我那时在村里任党支部书记,所在的彭集公社唯有后亭生产大队和我们村达到了受奖条件。够条件的单位要报典型材料。我们村的典型材料就是我写的。材料报上后被选用,但是字数要压缩,文字要修改,通知作者参加改稿。大会材料组的负责人正是展衍振先生。他给材料组其他人介绍我:“这是佑平同志的孩子,干得不孬,在村里当书记,还会写文章。”其实我那时根本不会写文章,虽然已经在省级报刊上发表过几首诗歌,不过是些顺口溜,至于什么叫典型材料,真的是一窍不通。他办公室里清冷,但是我站在他面前,头上直冒热汗,很是窘迫。他是真正的笔杆子,一篇文章读完,能马上抓住要点。我那篇文章,原稿约字,他压缩到0字,虚话、套话、空话、不着边际的话,一律删除,只保留典型事例。其中一个细节,给我印象极深。我在原文中写道“为了生产队多积肥、多打粮,一位社员响应队长号召,把家里垫床腿的一块半头砖也拿了出来,让队里砌粪坑用。”他说“这样的事例很好,具有典型性。典型材料要以典型事例去说服人、感动人。”就文章说文章,展先生的确有察微知著的眼力,让我受益很大。我由此悟出了写文章的一些门道,以后写新闻报道,甚至写散文,都注意选用情节所含的典型性及普遍意义。

我与展先生真正熟悉起来,是在21世纪初。那时我在县政协文史委员会负责文史资料的征集与编写工作。展先生曾任年版《东平县志》的主编,是人们公认的“东平通”。他的出生和成长地是东平老县城,那是东平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。他从小见多识广,各方面知识丰富,对风物民俗了解尤深。我主笔编写《东平土特产与风味名吃》一书时,多次向他请教,他给我讲了不少民间典故、趣事,释惑解疑,条理分明,皆有出处。对吸烟者来说,“西菜园烤烟”是本地烟中名品,但当地人对这种烟叶为什么具有干而不燥,柔而不潮,不吸可自燃到底的特点多语焉不详。我去请教展先生,他说“西菜园地势低洼,壤质含碱,而碱中含硝(硝是易燃物质,可以用来造炸药),烤烟在生长过程中,茎叶内自然吸收了微量硝元素,所以吸时不截火。”说得令人信服,还长知识。我写“东平糟鱼”一节时,着重介绍了产地、特点、制作方法,送他阅稿时,他加了这样的内容:“糟鱼是一般老百姓喜爱的佳肴。在过去,特别是州城内那些从事拉车挑担或做小买卖的穷苦人,他们碰上收入较好的时候,就买上二两酒,一包糟鱼(过去糟鱼用莲叶或麻子叶包),一手端着酒碗,一手拿着糟鱼,蹲在酒店门口,饮酒,吃鱼,谈天说地,高兴了还来上—段‘梆子腔’,说什么‘有酒有鱼有白面,给个知县也不换’。当他们负债赔钱的时候,也要赊二两酒,一包鱼,蹲在那那里借酒浇愁。”短短一二百字,写得既形象生动,又包含了很丰富的社会内容。

年,我在县政协负责主笔撰写《东平县政协志》,为了完成好这项工作,我首先编写了一份《东平县政协志撰写提纲》,分送有关领导及相关人员征求意见。展先生收到提纲后,很快给我们反馈了意见,说“这个提纲很好,可以做为征集资料的提纲”,并详细开列出十一大项十七个小项的具体建议。比如,他提醒我们“现在档案资料全,要注意口碑资料,如早期活动,当时怎样想的,怎样做的,这些档案上没有。”“阅读档案要注意时代背景,防止档案搬家。”“要有民主特色,开放特色”。这种提醒和建议,表现了他对编志工作的高度重视,也体现了一位史学前辈对后生亲授切身经验的真诚与责任。他的这份意见反馈稿,我至今保存着,感到受益匪浅。

我深知展先生是一位难得的文史专家,肚子里装着很多故事。我到县文联任职创办了《东平湖》杂志后,就有意识的让他写文章,写什么都给他发表出来,不设限。我知道他写什么都有价值,那时候他已经八十多岁了,我带有为东平抢救历史资料的想法。他的文章发表以后,我就带上刊物,买上两瓶酒或者一斤茶给他送去,既是尊重老人家,又鼓励他多写。他每次都很高兴。像《运河与东平》《城皇庙的故事》《韩复榘在东平》《〈水浒传〉与东平方言民俗》《与赵华岩先生交往二三事》等一批受到读者称道的文章,就是这样“盯”住他写出来的。特别是《〈水浒传〉与东平方言民俗》,全文万余字,是我把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套《水浒传》送给他,他边读边抽出其中与东平有关的方言,加以考证说明写成的论文。这篇文章,以《水浒传》运用了大量的东平方言,写了许多反映东平风土人情的场面的事实,断言“东平是《水浒传》的家乡”。这是自《水浒传》面世以来,第一次由东平人论证《水浒传》这部奇书与东平的血肉关系的一篇力作,文章朴实无华,却字字结实。这样的文章,是某些自称文史专家,拿起笔来却拾人牙慧,甚至抄袭别人观点的人无法比拟的。他带着这篇论文,参加了年我县举办的“罗贯中与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国际学术研讨会”,并作大会发言。以后,我又特地把这篇作品收入研讨会论文集和《东平历史文化论集》两部大型资料书,以期传世。这是展先生对东平做出的一个重要贡献,因为像他那样了解东平方言的人,实在少而又少了。展先生为文干净、利落,下笔不绕弯子,更不装腔作势,云里雾里摆弄一通,让人不知所云,他的文章都是开门见山,直奔议题,抽丝剥茧,突出内核。读者不要以为这样写来都是些大白话,不,他的笔下是以白描手法流泻出的有滋有味的语言,可以当文史资料读,也可以当作散文读。如他在《与赵华岩先生交往二三事》中写道:“我与赵华岩先生同是本县州城镇牌坊村人,就是原来的老县城。我家住西集口街路东,他住塘子街路西。赵家的宅院规模很大,横跨两条街。赵家进出的大门在塘子街,大院的后墙(西墙)在西集口街。俺家的大门距赵家的后墙只隔三户人家,约百米之远,我家的后堂屋距赵家的北墙不过七八十米……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到赵家大院游玩。现在回忆起来,那时真像刘姥姥进了荣国府,不知道东西南北。只记得赵家大宅中一个院落联着一个院落,一条走廊接着一条走廊,一个角门对着一个角门。每个院内都有花草、树木、竹子,屋门挂着竹帘,绿纱窗内人影晃动。赵家大院里还建有一处小型动物园,在这里,我看到了猴子、假山、鹅鸭、鸟类等。”这不是典型的散文化语言吗?他不是作家,但是他有很深的文学修养。他的文风朴实,文字简约,文笔生动,文章耐读。达到这样的境界,需要经过长期文字历练。我曾多次到省文史研究馆查找资料,文史馆《齐鲁文史》主编周雪平处长曾对我当面称道“东平的展衍振老先生写文章考证有据,论说有理,文笔扎实。”自然投稿被采用,又受到主编称赞,这是不容易的。

东平州城,曾为千年县治,但是有关它的形貌的记述与描绘,却是少而又少,我一直认为是个遗憾,而他出生于斯地,对那里的风物地貌都很熟悉,哪条街巷,哪座牌坊,哪个池塘的所在位置以及附着于其中的故事,他都能娓娓道来。在展先生晚年,我想请他写一篇这方面的文章,以留传后世。他起初答应了,终因年高写作困难,迟迟没有下笔。他建议我,可以口述的方式,由我记录,我也答应了,但我因为这些年来忙于抢救整理东平历史文化遗产,一直拿不出大块时间做这件事,终于成为永远的遗憾。

展先生对东平做出的最大贡献,是在他主持下,编写出版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部《东平县志》。这部县志,曾荣获全国地方志一等奖。我一直认为,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,是东平人的光荣和骄傲。须知,地方志那是要传世的啊!为了把县志编写成信史,他做了十年的努力,付出了极大的心血。前两年,我为了撰写一部书查阅档案,在县档案馆看到了他年写下的《我是怎样编纂东平县志》的手稿,那可能是他参加省某次会议的一个发言稿。这篇文章让我深受感动。他在发言中说,他是年冬编写志稿的,当时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兼县档案局局长,工作很忙,白天时间不够用,就延续到夜里,节假日加班干,年的除夕之夜就是在办公室里改看稿件度过的。而此时他的右眼因淤血已经失明。年,在征集资料最紧迫的时侯,他除了右眼失明,左眼白内障也厉害起来,视力下降到只有0.2,为了挖掘编写县志的第一手资料,他在同志们帮助下,四个月内出发三次,先后到河南、陕西、四川、云南、贵州、广西等省区采访战争年代曾在东平工作过的知情人,行程万余里,访问了几十位老同志,征集了许多宝贵资料。正是这些第一手资料,奠定了志稿的坚实基础。他从桂林返回时,有三条路线供选择,一是赴重庆乘轮船,返回途中可看长江三峡,巫峰神女;一是坐火车经杭州,可游西湖,观美景;一是取道郑州,直线快捷,最为省钱。为了节省开支,他便选了郑州一线,连续坐了36小时硬座车,日夜兼程回到东平。两个人出发35天,足迹遍及六省区,所有开支加起来仅元。出发期间,全身心扑到采访工作中,竟没有观光赏景地玩过一天。这种大任在身工作至上的精神实在感人至深。更令人感动的是,他因眼疾在省城住院期间,仍没有放下工作,眼睛看不见了,让别人读文件、读志稿,他一边听一边提出修改意见。眼疾治愈后,他手拿放大镜,戴着上千度的花镜,伏案写作,亲自执笔编写了18万字的“政治编”、“军事编”。他写作非常投入,常常夜以继日,废寝忘食。说到他工作时的专心致志,我曾听他早年的同事说起,他年轻时,有一次正集中精力写材料,忽然来了电话,他伸手接过“喂”了一声,对方问“您贵姓?”,他一时回不过神来,竟然呆了,忙问身边同事“哎哎,我姓么来?我姓么来?”这看似笑话,实则是精神高度投入的敬业表现。唯有如此,才会出优秀作品。展先生善于学习借鉴,为了担负起修志重任,提高自己的修志水平,他通读了民国时期出版的《东平县志》,借阅了大量有关治史的书籍、他人他地修志的经验,和上级职能部门下发的文件。在吸收消化,融会贯通的基础上,遵循历史对史学工作者“实事求是,秉笔直书”的最基本要求,撰写志稿。他对这部年出版的《东平县志》,可以说,耗费了巨大心血,甚至抱有不惜一死的坚定决心。这部志书在他的主持下,从大到全书结构小到标点符号,经过不断地增删、丰富,由初稿90万字,压缩到80万字,又经过沙里淘金,千锤百炼,岐误者正之,重复者删之,遗漏者补之,最后压缩到60万字出版。全书结构宏大,科学合理,文约事丰,堪称良史。期间,以他为主编,以梁瑛、杜恒彬诸先生为骨干的这支修志队伍所做的工作,受到了省市专业人士的高度评价,他几次被邀参加省市专业会议介绍经验。《东平县志》面世后,许多外省市的修志者来东平学习取经,我看过那一时期周围几个县的志书,都有东平模式的影子,可见影响之大。参与那次修志工作的一些老同志,不少已经谢世,现在,他们的领军人物展衍振先生也走了,但他们那种献身于修志工作的忘我精神,在东平史学界竖起了一座难以超越的高峰。

《志》之水平高低,与编纂者之才学有很大关系。东平自明嘉靖朝州学正凌云首创修志以来,已在十修以上,明代志书未传世,姑且不论,以后的志书,值得称道的,我以为有三部,一部是清道光《东平州志》,周云凤修,唐鉴总纂稿。唐在修志前曾做过翰林院检讨,是一位学者型人物,所修新志,征引古文献繁富,并订证前志讹误达百余处,增设的《旧志略》《释例略》,有相当高的学术价值(台湾出版的《中国地方志》系列志书,每县选一部,用的是光绪《东平州志》,其实这部志书几乎通篇抄的前志,极少新意。但因为抄得资料齐全,被误认为最好而选录);一部是民国《东平县志》,张志熙修,刘靖宇纂。刘是清末举人,曾做过浙江泰州文林郎。他在县志架构、语言表述方面开创了现代修志的先河。再就是展衍振先生主编的这部《东平县志》,继承历代修志之优长,汲取前人公认之成果,与时俱进,创新发展,修成了新中国成立后,东平第一部社会主义新县志。可以说,这几部志书,在东平五百年修志进程中,具有里程碑的意义。

修志历来被认为是治史工作最难的部分,对治史者自身的文化、思想、道德素质有着很高的要求。治史需要了解历史,否则谈不上修志。修志者需具备三个基本条件,一要有史识,二要有史才,三要有史德。史识就是对历史事件、历史人物、历史现象的认知水平,能够做到提纲挈领,取精用宏;史才是对历史过程进行整理、归纳、提取与描述的实际能力,做到文简事核,详略得当;史德是对历史真相的高度尊重,不臆断,不想当然,不以个人好恶记述历史,特别是不把个人观点强加给历史,要是非分明,有一说一,有二说二,美其美而恶其恶。我以为,作为史学工作者,这三点基本素质,展衍振先生都具备。他有认识东平历史的阅历,有把握东平历史的能力。他出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,家住东平老县城,那里是旧政府驻地,也是新政权的治所。参加工作后,长期在县直机关工作,他的一生,经历了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以后各个历史阶段,对东平百年间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,他几乎都知晓。他长期做文字工作,语言功夫深厚,发表过不少文章。他为人厚道,注重自我修养,无论官方还是坊间都有良好的口碑。历史对治史者要求很高,并不是每一个有文化的人都适合于治史。往往知情者不会写,会写者不知情,知情而会写者有的受亲朋好友影响不愿写,有的受种种条件限制不敢写,有的则是缺乏对历史的认识和把握能力,等等,这些情况都存在。所以,真正的史才十分难得,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。中国历史煌煌数千年,真正成为史学大家的不过班马而已,可见治史之难。展先生是一位非常适合修志的难得之才。他的修养全面,认知能力过人。他后来编著的《简说东平回族迁徙史》一书,考证详实,论述精当,可从一个方面证明他的这种能力。二十世纪下半叶的东平,遇上这样一位修志专家,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。

我十分敬重展先生,他的学识,他的为人,他的实事求是、献身工作的精神,都是我学习的榜样。就东平范围而言,展先生在我心里,犹如林中凤,海中龙,深山里的灵芝,矿物质中的钻石。珍如凤毛,稀如麟角。也许有人认为这种评价过高,当岁月流走一段较长的时间后,回头看他主编的《东平县志》,你就会认为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史才了。

展先生生活低调,从不张扬,不像有的人,肚子里没有真货色,只靠东刮一鳞西捞一爪,经过改头换面,拼凑成一两篇小文章发表,或者出版一两本书,就自以为能,不放过出入贵宾室,上下主席台的机会,以傍随权势人物为荣耀。展先生从不这样,他退休以后,过着隐居式的平静生活,文章在一些重要报刊上发表了也从不自炫,就像一块碧玉沉入秋水,只增添水的美丽。但他的功绩,足以为后世范。

展衍振先生走了,他走得很潇洒,无疾而终,坦然离去。以九十二岁高龄成仙,可以说他的一生功德圆满,集东海南山之福寿,留名后世之业绩,没有什么遗憾的了。他生前不喜欢凑热闹,看风景,而他在自己的身后却留下了一个光彩夺目的景点——《东平县志》,后世会有许多人到那里观风景的。

年12月20日—22日

作者附注:我近几年因笔务繁重,积劳成疾,九月份以后,遵医嘱弃笔休息。这篇文章本应一天即可完稿,却写了几天。我知道,如果我不写这样的文章,恐怕没有人会写展先生的。一个对社会做出重要贡献的史学前辈离世了,我、我们这个社会是不应该漠然沉寂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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